16世纪的文艺复兴盛期是欧洲文明的一道分界线,把西方基督教世界分成了中世纪和现代,也把基督教分成了天主教和基督新教。外围的影响和自身的调整是自然生成和社会发展的因子。耶路撒冷和雅典的分庭抗礼、人文主义的诘难和基督教文化的对应是西方现代社会结构的注释。人类理性可以跨越信仰的门槛,但人类易受波动的心随时代动荡。萨伏那洛拉既领改革的前潮也步专制的后尘;路德既要求自领启示的权利也不同意其它信徒拥有这个权利;同样,天主教既反对宗教改革也接受人文主义的世俗教育。这就是米开朗基罗生活的时代。
米开朗基罗代表了意大利16世纪文艺复兴盛期绘画雕塑艺术的最高峰,他创作的人物雕像雄伟健壮,气魄宏大,充满了无穷的力量。他的大量作品显示了写实基础上非同寻常的理想加工,成为整个时代的典型象征。他的艺术创作受到很深的人文主义思想和宗教改革运动的影响,常常以现实主义的手法和浪漫主义的幻想,表现当时市民阶层的爱国主义和为自由而斗争的精神面貌。米开朗基罗的艺术不同于达·芬奇的充满科学的精神和哲理的思考,而是在艺术作品中倾注了自己满腔悲剧性的激情。这种悲剧性是以宏伟壮丽的形式表现出来的,他所塑造的英雄既是理想的象征又是现实的反应。这些都使他的艺术创作成为西方美术史上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峰。
米开朗基罗·博那罗蒂(Michelangelo Bounaroti,1475-1564),1475年3月6日生于佛罗伦萨附近的卡普莱斯,父亲是奎奇市和卡普莱斯市的自治市长。米开朗基罗六岁时丧母,养在一个石匠的妻子的家里,因此从小就对雕塑发生兴趣。父亲送他进拉丁文与希腊文学校学习,但是他学画画,父亲训斥也无用。他13岁进入佛罗伦萨画家基尔兰达约(Ghirlandaio)的工作室学雕塑,一年后后转入圣马可修道院的美第奇学院作学徒。那里是文艺复兴运动的中心,人文主义学者集中的地方。在那儿他接触到了古风艺术的经典作品和一大批哲人学者。时兴的新柏拉图主义和受到火刑惩处的多明我会教士萨伏那洛拉给了他一生最重要的影响。米开朗基罗最初本无意做一位画家,他的志向是成为一位雕刻家,并且只在意“雕”而不在意“塑”:像人们挣脱自己的肉体束缚一样,获得存在的形式。这正是新柏拉图主义的教条。在那里干了十四年,在思想和艺术上被培养成一个伟大的艺术家。
米开朗基罗先是以雕刻家的身份稳定了自己艺术家的地位。1496年,米开朗基罗来到罗马,创作了第一批代表作《酒神巴库斯》和《哀悼基督》等。1498受法国红衣主教委托,为罗马梵蒂冈圣彼得教堂年创作的《哀悼基督》是他的成名之作。作品的题材取自圣经故事中基督耶稣被犹太总督抓住并钉死在十字架上之后,圣母玛丽亚抱着基督的身体痛哭的情景。雕像中,死去的基督肋下有一道伤痕,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横躺在圣母玛丽亚的两膝之间,右手下垂,头向后仰,身体如体操运动员一般细长,腰部弯曲,表现出死亡的虚弱和无力;圣母年轻而秀丽,形象温文尔雅,身着宽大的斗篷和长袍,右手托住基督的身体,左手略向后伸开,表示出无奈的痛苦;头向下俯视着儿子的身体,陷入深深的悲伤之中;细密的衣褶遮住了她厚实的双肩,面罩却衬托出姣美的面容。圣母的表情是静默而复杂的,不仅倾泻了无声的哀痛,也不只是圣母充满哀思的祈祷,它已经大大超出了基督教信仰所饱含的内容,这是一种洋溢着人类最伟大最崇高的母爱的感情。米开朗基罗曾经说过:圣母玛丽亚是纯洁、崇高的化身和神圣事物的象征,所以必能永远保持青春。作者突破了以往苍白衰老的模式,圣母被刻画成为一个容貌端庄美丽的少女,却没有影响到表现她对基督之死的悲痛,她的美是直观的,但她的悲哀却是深沉的。她所体现出的青春、永恒和不朽的美,正是人类对美追求的最高理想。作品采用了稳重的金字塔式的构图,圣母宽大的衣袍既显示出圣母的四肢的形状,又巧妙地掩盖了圣母身体的实际比例,解决了构图美与实际人体比例的矛盾问题。基督的那脆弱而裸露的身体与圣母衣褶的厚重感以及清晰的面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统一而富有变化。雕像的制作具有强烈的写实技巧,作者没有忽略任何一个细节,并对雕像进行了细致入微的打磨,甚至还使用了天鹅绒进行摩擦,直到石像表面完全平滑光亮为止。这一切都赋予了石头以生命力,使作品显得异常光彩夺目。从中我们看出解剖科学的艺术实践和细致入微的匠心独运吻合了、甚至超出了人们可以理喻的“鬼斧神工”,被誉为15世纪最动人的人性拥抱神性的作品显示出了悲剧却掩饰了哀伤。米开朗基罗还将自己的名字第一次刻在了雕像中圣母胸前的衣带上。作品一经展出,立即轰动了整个罗马城,从此便与作者米开朗基罗的名字一起成为了艺术史册中光辉的一页。
1501年,他回到佛罗伦萨,用了四年时间完成了举世闻名的《大卫》雕像。从《大卫》中我们已经可以看出,神化的人形已经确立。
1503年,米开朗基罗绘制一幅板上壁画作品《圣家族》。平和优化的情感、样式和艳丽鲜明的心境、颜色与其后期绘画风格也有着明显的不同,后期绘画作品中的人物情绪和形式越来越激化冲动,画家的心情和用色越来越隐晦不明,视域是越来越扩展地触及事件发生与所在场景或此或彼的联系:峰起的造型像是在沙滩看大海怎样涌潮,光彩暗弱的现实是流失的激动,视线下沉的远方依然是现代的风景。
1505年在罗马,米开朗基罗奉教皇尤里乌斯二世之命负责建造教皇的陵墓。1506年停工后回到佛罗伦萨,以后此项工作断断续续持续了很长时间。
1508年尤利乌斯二世把米开朗基罗从正在为他从事的墓建工程中召回,委托米开朗基罗重新装饰西斯庭教堂。西斯庭教堂是教徒的礼拜圣所,也是天主教裁决重大事务的要地,这是一个向天作画的时刻。为教皇在梵蒂冈的西斯廷教堂绘制天顶壁画时,米开朗基罗只用了四年零五个月的时间凭一个人在五百多平方米的天顶上画了三百四十三人,对于如此宏大的工程,找来一些人作助手,最后中意的只有一个调制颜料干杂活的。梵蒂冈西斯庭教堂的这幅天顶画《创世记》,是米开朗基罗最重要的绘画作品。此画面积14×38.5m,中部由九个叙事情节组成,以圣经《创世记》为主线,分别为“分开光暗”、“划分水陆”、“创造日月”、“创造亚当”、“创造夏娃”、“逐出伊甸”、“挪亚祭献”、“洪水汜滥”和“挪亚醉酒”。绘制的壁柱和饰带把每幅图画分隔开来,借助立面墙体弧线延伸为假想的建筑结构,并在壁柱和饰带分隔的预留空间绘上了基督家人、十二位先知以及二十个裸体人物和另外四幅圣经故事的画面。米开朗基罗以自身处境与周边环境的和解最终让西斯庭天顶和创世记言归一体。天顶画分为两个创作阶段,第一阶段从1508的冬天至1510年的夏天,第二阶段从1511年2月到1512年10月,历时四年。米开朗基罗把自己封闭在教堂之内,拒绝外界的探视,从脚手架设计到内容安排、从构图草创到色彩实施全部由他一人掌握完成。居高不下的处境,曲身仰视的姿态,集中的心情,舒展的灵思,一天天慢慢缩小着一块块距离,一块块慢慢充实一天天的内容。辛苦到达的天界,回过头去谁也不曾看到过。两个创作阶段的风格有着时限的差别,构图和形式越来越简化。照顾到人们受可视距离限制的生理条件,向往立于十八米之下的人们更清晰“天庭”的运动,米开朗基罗减少了画面中人物的数量和故事的细节,突出了主体的形象并且强调了活动的节奏。西斯庭天顶画中最重要的作品是第二阶段绘制的《创造亚当》。体魄丰满、背景简约的形式处理,静动相对、神人相顾的两组造型,一与多、灵与肉的视觉照应,创世的记载集中到了这一时刻。上帝一把昏沉的亚当提醒,理性就成了人类意识不停运转的“机器”。米开朗基罗画的这些巨人充满超人力量,善于表现丰富的运动,并达到戏剧性高潮。人们从中感受到的是对人类的庄严颂歌。他的作品雄壮宏伟,因此他所画的女性也具有男性的气质。据说,当拉裴尔看到西斯庭天顶画后,说:有幸适逢米开朗基罗时代。拉裴尔说这句话不是在赞扬他们的时代,是在赞叹在他的时代出现了米开朗基罗。
1513年,教皇陵墓恢复施工,米开朗基罗创作了著名的《摩西》、《被缚的奴隶》和《垂死的奴隶》。
1519-1534年,他在佛罗伦萨创作了他生平最伟大的作品——圣洛伦佐教堂里的美第奇家族陵墓群雕。这些雕刻作品是几组陵墓雕像,其中较为著名的是《昼》、《夜》以及《晨》、《暮》。
1536年,米开朗基罗回到罗马西斯廷教堂,用了近六年的时间只身一人又完成了另一幅伟大的教堂壁画《末日审判》。西斯庭祭坛壁画《最后的审判》,覆盖了这块面壁上原先由拉裴尔(Raphael)的老师佩鲁吉诺(Perugino)绘制的几幅壁画,从佩鲁吉诺传世的经典作品《基督把天国的钥匙交给彼得》来看,这对于我们也是一件值得惋惜的事情,也许佩鲁吉诺相信天国的钥匙既在上帝之手同时也在世人之手,人间会有疏忽,天国会有人类的关怀。《最后的审判》这幅壁画的实际尺寸是13.7×12.2m,历时六年。在这幅画中,基督的动作不在于重申救赎的理论,更在于强调惩罚的信条。基督高扬的右手一如既往地示意把不在生命册上的亡众挥入火湖,被挥入火湖的还有死亡和阴间。基督的左手却不是托起获救的生灵,而是指向自己躯体上被钉十字架时受枪刺的创伤。米开朗基罗在《创世记》一画中和《最后的审判》一画中以上帝手指的动作指证了一个人类过程的寓言。基督诞生是人类新纪元的开端,那个时候上帝死了已既成事实。米开朗基罗执意说破文艺复兴仍然是对上帝信仰的问题。
米开朗基罗最后的两幅壁画作品应该是1550年绘于梵蒂冈巴奥林纳小教堂的《保罗归宗》和《彼得殉难》。构图处理仍然是人物众多的场景展示,表现的焦点还是集中在“归宗”和“殉难”事件最敏感的瞬间-——上帝让保罗从马上跌落;人们把彼得在十字上竖起。从米开朗基罗绘画作品的风格形成和创作走向可看出画家一生内心世界的张力关系。无论是高扬画家人文精神的一面还是叙述作者宗教情怀特点都未免过于简单,无论是指责委托方的苛刻要求还是肯定受托方的人格对应都未免过于抽象。同样,从画面的外观形式分析,米开朗基罗的造型风格既是创造精神的源泉也是矫饰主义的鼻祖,后来的唯美主义和为艺术而艺术的形式主义都可以在此找到理性和感性的出处。况且,就是精神,包括宗教精神和基督性本身即存在着差别,精神更是一个危险的任人弘扬的信号。
之后米开朗基罗一直生活在罗马,从事雕刻、建筑和少量的绘画工作。他生命的最后二十年专注于建筑,这也是他最荣耀的艺术实践。1546年教皇指派他为罗马圣彼得教堂的建筑师,考虑到自己年事已高他拒绝了这项工作,在教皇的一再坚持下他最终接受了这项委托,一个附带的条件是不要报酬,因为他并不能确定他还有多少时间从事这项工作,然而他为此一直干了十六年。1564年米开朗基罗逝世之后,教堂的大半工程尚未进行,1590年,米开朗基罗设计的圆顶方案由G·波尔塔实施完成。整个教堂综合了几位建筑师的辛勤劳动,属于米开朗基罗的设计成份比其他几位建筑师的都要多,教堂于1615年最后建成完工。上帝按照自己的样式造人,人以自己的方式成就上帝。
1564年2月18日逝世于自己的工作室中。
米开朗基罗晚年未完成的四件雕刻作品实际上是在为自己设计墓地雕像,是一样的题材《哀悼基督》,形象既不明晰手工也不细腻,或许是在走过了八十多年的人生路程之后在向世人诉说,不是人生的抱负无以施展,而是天国的奥秘藏而不露。米开朗基罗雕刻作品的风格形成和创作走向与其绘画作品的风格形成和创作走向是一样的线索:英雄气概磨难而成壮心不已的烈士暮年。早期的作品是其内心世界的表白,随后的一些作品表现为风格样式的定型,后期的作品仍然是艺术家的心情归宿。当时代的人们更多称道的是早中期作品中神人兼备明察的力度,后来的人们更注意其后期作品创作时悬而未决封闭的深度,美学的焦距不再是简单的对准艺术的创造物而是艺术家个人和作品之间、与现实之间纠缠不清的关系。最初的一件《哀悼基督》和最后的一件《哀悼基督》都是圣母怜子的惯用样式,圣母承负着爱的痛失。人类的肉体并不是情感的自觉载体,而是理性的习惯寄生,与上帝的维系之灵才是情感的形象化写真,而不单独是理性的代码。米开朗基罗真是人文主义对上帝的拒绝吗?或许可以说成是客西马尼鸡鸣之前的一次过程,也是一段个人的情感自觉。
米开朗基罗终身未娶,不少人据此推断他喜欢男人,恰好达·芬奇也有此倾向。说米氏是同性恋者并非空穴来风,他确实不怎么爱女人,甚至无法在有女人的屋里多停留。他的雕绘中也有女性内容,但在绘画女体时,用的也是男性模特。作为生存美学的表现形式,诗歌可谓是作为存在内容的形式容器,诗歌是将诗人置身其中的。米开朗基罗一生写了大量的诗歌作为“情感”的表白。这让我们进一步地接近艺术家的内心世界。他与多个男模特有过情感纠葛,为他们写下了众多诗篇。比如他曾花去整整一年时间在早夭、漂亮的布拉奇之墓上刻下诗句:“我卑微的尘躯不再享有,/你的迷人的脸庞与美丽的双眼,/但任何力量都抹不掉你我共枕相拥时,/两个灵魂相融所迸发的火焰。”而最得他倾慕的无疑是罗马贵族托马索·卡瓦切里。1532年秋天,23岁的卡瓦切里在圣安杰洛与米开朗基罗初次见面。他翩翩的风度、高贵的姿容立即吸引了米氏—米氏对男体的敏感与热爱近乎痴狂,这也令我们有幸看到《大卫》、《摩西》、《奴隶》组像、《创世纪》等一系列惊人之作。见到卡瓦切里的几个月内,米开朗基罗画出了他最好的几幅素描,其内容全部来自希腊神话,有驾驶金马车的法厄同,有被秃鹫不断啄食肝脏的提图斯,有为宙斯斟酒的美少年伽尼墨得斯。为美第奇礼拜堂制作朱理亚诺公爵雕像时,米氏所雕的面部是卡瓦切里的脸孔,他对他的眷恋,由此可见一斑。诗歌中,米氏更将对方的名字比做他赖以生存的食物,接着又写道:“不……食物只营养我的身体,你的名字却滋润我的身体和灵魂,使它们充满快乐,只要有你在我心中,我不再感到悲哀,也不惧怕死亡。”英俊的卡瓦切里也没有背叛艺术大师深切的情感付出,他始终是他忠诚的赞赏者。直到米氏弥留之际,卡瓦切里仍守在他床前。一生未婚,纯讲精神而不涉及肉体。米开朗基罗在孤独中奋战了一生。